一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瀚海阑干,吹落漫天的鹅毛大雪,边塞的冷风夹杂着透骨的凄寒,将天外的滚滚浓云卷得翻涌不定。狂风怒吼,宛若声声厉啸,将远处的一笔狼烟烽火渲染得更加凄厉绝伦。
在这漫天风雪的雁门关十里之外,一匹瘦马正步履蹒跚,缓缓行来。马上伏着一名灰衣的汉子,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样貌英挺,目朗眉清,却是面色苍白无比,戴着一顶破旧的毡帽,身上背一黑布包袱,左手紧紧攥住缰绳,右手倒提一把腰刀,刀身血槽之内,尚有鲜血残留,混合着这漫天的冰雪,早已凝固,一身灰衣之上满布殷红血渍,周身上下,早已是伤痕无数,斧劈刀砍,历历在目。
遥遥望见前方一座茅屋之内,隐隐有灯火闪现,那汉子长呼一口气,定了一定已经略显晕眩的神志,强打精神,忍住伤痛,狠命一勒缰绳。那瘦马骤然吃痛,发出一声无力的嘶鸣,一跛一跛地向那茅屋走去。将近那茅屋屋门,那汉子翻身下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门前,叩起门来。
怎知连连叩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应声,那汉子此时身受重伤,又加上天寒地冻,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稳,猛地一跤跌倒,正撞在门板之上。只听“嘭”的一声,将那老朽的木门撞开了一个窟窿,那汉子也顺势而入,倒在了茅屋之内。
寒风呼啸,猛地灌进了茅屋之内,将那本就摇曳不定的烛火吹得一闪而没。原本明亮的茅屋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唯有茅屋的窗棂被漫天的雪光映得一片煞白,北风呼啸,急卷着雪花拍打在窗纸上,发出毕剥毕剥的轻响。原本空无一人的茅屋,在烛火熄灭的一刹那,忽地现出了一道人影,围坐在油灯之前,对着油灯尚未消散的一缕烟气,吐气呼吁,此人一身黑衣,峨冠高髻,白发飞扬,看不清样貌,唯有那一头长长的白发在风中妖异地飘舞着,仿佛无数缭绕的鬼魂,正从黑暗中迤逦而来,择人而噬。那汉子强打精神,拄着那柄腰刀,站起身来,沉声喝道:“什么人?”那汉子重伤在身,又遇到如此诡异的情景,一股冷汗霎时间浸透了衣衫,心跳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快,似乎心就要从胸腔中一下子跳出来似的。
话音未落,那人影缓缓转过身来,却并没有出声,只是慢慢抬起了一只满浸鲜血的手掌,在嘴上抹了一把,擦了一擦嘴边已近干涸的血迹。逆着窗纸上的雪光看去,只见那是一张惊悚至极的面容,披散的白发四散飞扬,脸色蜡黄,面无表情,看不清是哭是笑,双眼极为怪异地从脸上凸出,咧着一张大嘴,唇齿之间,满是血渍浆液,一双犬齿参差交互,操着嘶哑的嗓音,犹如扯破的风箱,盯着那汉子看了半晌,嘶声说道:“苏闻道,你怎么……才来啊?”
一种恐惧感在刹那间直入那汉子的心内最深处,饶是他久经沙场,心中也是战栗不止。
耳中听到那鬼影叫出自己的名字,那汉子暗道不好,将心一横,反手将腰刀倒提在手,一个箭步,合身扑上,刃口斜挑,带足风声,直削那鬼影咽喉,招式朴实无华,中规中矩,分明是军营练兵的战阵刀法。
眼看刀影就要抵在那鬼影颈上,忽然,苏闻道只觉腹腔之上一股剧痛传来,低头一看,一只瘦骨嶙峋、隐现着荧荧绿光的枯瘦老手,不知在什么时候贯穿了自己的小腹。震惊之余,他抬头一瞟,那道鬼影的一张血脸已经贴在了自己的鼻尖之上,吓得苏闻道顿时失声大叫。刚想运转刀锋,向那鬼脸砍去,只见那鬼影,桀桀一笑,凑过身来,露出一口鬼齿,一口咬在了苏闻道颈下,一股血箭喷射而出,将门外吹来的雪花,染成了一片血红。“当啷”一声,苏闻道的右手一麻,握着的腰刀掉在了地上。霎时间,苏闻道只觉天旋地转,颈间一阵剧痛,血如涌泉。眼前一片血雾,迷迷糊糊中,苏闻道仿佛看到了沙场的狼烟,辽国的军旗弓弩,浴血的城头,滚滚的烽烟冲天而起,黄昏的血中,还立着一个婀娜窈窕的身影,缓缓回过身来,新月一般的眼底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看着苏闻道,甜甜地浅笑,一口冷血咳出,“窈……窈……娘……”苏闻道的耳中渐渐轰鸣不止,说不清是这雁门关外的北风吼啸,还是颈间血流的汩汩潺潺,抑或是那鬼影的桀桀怪啸,迷迷糊糊中,仿佛还有同袍战友的喊杀动天,惨叫连连……
七月十五,圆月,无云,将军府外,白墙碧瓦,衬着一盏盏惨白的灯笼在微风的鬼夜里摇摆不止,幽暗的灯影,昏黄的烛火,将夜里的一切拉成奇斜而诡异的黑影。街上早已经没有了打更的梆子声,因为今夜,是鬼魂出行的日子,这样一个夜晚的主人是那地狱酆都的恶鬼而不是凡人……
血红,血红,一片片的全部都是血红,在红彤彤的灯笼映照下,那盏明灭不定的油灯将一个半身描金红袍的男子身影拉得越发颀长。许是窗子没有关好,徐徐的秋风夹杂冷冷的寒雨缓缓地压了进来,将那摇曳不定的烛火吹得明明灭灭。
“是他……回来了吗?”那身穿描金红袍的男子喃喃低语。
突然,一声凄厉的怪啸划破了这鬼夜里的死寂,宛若夜莺啼血,这一声叫声之中,满满溢出的是惊恐,震怒,哀伤,若有若无中竟还透着一丝笑意……
容不得多想,那身着描金红袍的男子一把扇灭了烛火,从书案之上抓过一个灯笼,推开房门,顶着漫天的雨水,向那叫声的源头匆忙赶去。
眼看灯笼里的烛火就要被雨水打灭,那男子连忙荡起衣袖,遮在灯笼之上。待到烛火亮了一亮,照在地上,蒙蒙胧胧地映出一双脚来,就站在那身着描金红袍男子的身前,不足半尺。只见那男子缓缓抬起头来,一身滴水的黑衣之上,一颗鬼头,峨冠高髻,白发飞扬,一张血脸难辨面目,只看得见两只眼眶,怒目圆瞪,仿佛要迸出血来,一张血口露着一嘴森白鬼齿,正冲着自己桀桀怪叫。
那身穿描金红袍的男子顿时一声惨叫,手一松,灯笼落在了地上,烛火被漫天的大雨浇灭,四围顿时又陷入一片漆黑,唯有淡淡的月光透过乌黑的云缝,暗暗地勾勒出那鬼影的轮廓,那身穿描金红袍的男子早已方寸大乱,失声大吼:“是你!是你……是你……你回来了……你回……回来了……啊……啊……”
刺目阳光突然将双眼晃得一片斑斓,蒙蒙目龙目龙之中,眼前正立着四五道人影,定下神来细细一看,依次是一个手拈银针的青衫儒生,一个白衣胜雪的年轻和尚,一个妖冶粉妆的异国男子,还有一个垂手而立的灰衣男子,一个背负雕弓、一脸桀骜的少年道士,一个黑脸虬髯的铁衣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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