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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翼垂云

时间:2025-08-03 14:56:02 浏览次数:

张一纤,原名张玉虎,男,1971年出生,陕西富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70余万字。认为文学给予我们最大的抚慰就是,我们以人的名义活着。

第一章

站在帔霞山夕阳的辉光下,遥远的栖凤村呼啸而来,高汉霄又一次行走在高远而亮丽的蓝天之下。那是一个晚春的上午,高汉霄和妻子刚刚爬上了凤凰原。天空豁然开朗,天尽头游蛇般的一线山峦若隐若现;一簇墨绿色的树影,几户散散落落的人家,土墙蓝瓦屋舍,古朴而简约;大海一样广阔的麦田,一直插入了蓝色的天空;麦子正在拼命地生长,“咯咯吧吧”的拔节声此起彼伏,喧闹无比;空气里溢满了麦子的甜香,宛若一节甜藕,清脆而有声;布谷鸟的鸣叫声中,高原萌动着生命的狂放和高傲;某种超自然的灵性,如同一只高贵的白鸽,在土地漫起的烟幛中神秘地出没。高汉霄依稀听到了大翼拍云的声音。“麦子——”他对吕禾娘说,“麦子在我的身体里疯长呢。”吕禾娘清澈见底的眼睛里闪过一点喜悦的光斑。光斑涟漪泛开,一丝生动的微笑挂在了她的嘴角。“我的骨骼也在拔节呢。”高汉霄第二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阳光已经占据了吕禾娘的脸庞。她脸上几个浅色的褐斑,也因激动而更加醒目。接着,她软了身子,“扑咚”坐在了田埂上。高汉霄放下挑在肩上的担子,从担中抱出了蓬头垢面的女儿。女儿一岁多点,刚刚会走。她挣脱了高汉霄的怀抱,咿咿呀呀地走进了麦田,绒球一般地在麦田中滚动。高汉霄微笑着坐了下来。吕禾娘很无赖地靠在他的腿上,既有些疲惫不堪的模样,也有些撒娇的意思;恍恍惚惚,居然表现出醉酒后的万种风情。高汉霄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儿,吕禾娘脸上立刻涌起一团红潮。“丢人——”她喃喃地说,思绪却飞到很多个热烈而放纵的夜晚中去了。高汉霄像一个熟练的陶工,把她打碎,揉合,重塑,让她在一片混乱中得以重生……农历三月末的一切都向着温情脉脉中纵深。

短暂的歇息之后,高汉霄走向村庄。金色的阳光在他的肩头跳跃,机灵如孩童,“太阳被他挑在肩上呢……”吕禾娘这样想着,高汉霄已跨过了田埂,跨进了那簇墨绿色的树丛。

就这样,三年来足不着地的流浪日子结束了。晚上,吕禾娘迫不及待地钻进高汉霄宽大的怀抱,肆意地撒欢,深黑色的大海被她搅动得焦燥不安。红头乌鸦烦乱的嚣叫闪电般穿梭,划破了乡村的夜晚。乡村陷入前所未有的颤栗。高汉霄尚未迷失本性,他在忙乱中望到了丰腴的土地,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麦田,麦子正在卓尔不群地生长。“麦子……”他说,“麦子……”情迷意乱的吕禾娘说:“儿子!……我们会有儿子的……我给你生个儿子……”一跃上了高汉霄跌宕起伏的胸膛,骑手般颠簸起来,土地浓郁的腥味迅速弥漫了土窑。接着,吕禾娘晃荡成浪涛中的一叶小船,时而冲上峰顶,时而跌入深谷,很快被大水冲撞得眩晕不堪,不时陷入窒息。……当月光下的麦田再次扑入高汉霄脑际之时,吕禾娘狂乱的呻吟潮水般迭起,冲出了土窑,席卷了村庄。

日子已然安定。他们无须担心明天落足何处,如何饱腹,要做的事情似乎只有一件:繁衍高氏家庭的人丁。这是他们目前最为神圣的职责,因为他们是高氏家庭最后的传人。接下来的十多个夜晚中,他们都在惊涛骇浪中搏击到天色大明。高汉霄热衷于在吕禾娘那块神奇的土地上精耕细做,坚信土地将不负厚望;吕禾娘醉心于被压成齑粉,重新铸造的过程。夜晚被他们渲染得无比精彩。红头乌鸦的嚣叫开始时气宇轩昂,轰轰烈烈,最后完全地缄口不言,等待土地的龟裂。但这并不为他们的夜晚所知晓。他们的夜晚不满足于蜷缩于小土窑中,理直气壮地行进在了麦田上空。直到一天早晨,借给他们土窑和粮食的刘席匠叩响了窑门,对着眼圈发黑的年轻夫妇说:“你们还要播种粮食。”他们才感到了恐慌。

刘席匠六十多岁了,蓬乱着头发,脸上老挂着一团模糊的微笑。他抛给吕禾娘一件白底蓝花布衫。“去寨子吧。”他说。二十多年前,栖凤村进了土匪,人们都搬进寨子去了,村庄里只留下几个上了年岁的人了。“那个时候,村里多么热闹。可现在……”他不无忧伤地说,“静得能听到蚊子放屁。”接着,又满腔委屈地告诉他们,栖凤村的土地原来姓刘、姓栾、姓洪,现在几乎全姓洪了。“找洪聚德吧。”他说。于是,高汉霄和吕禾娘的夜晚失去精彩。吕禾娘需要养精蓄锐。几天后,吕禾娘的眼圈不再发黑,脸上浮起了红晕。她对高汉霄说,那个已经两个多月没来了。高汉霄明白了,说,去寨子吧。背起吕禾娘向二里路外的寨子走去。

从中亚细亚卷起的风沙,越过了蒙古草原的天空,平漠漠地落在了北部中国的大地上。堆积起了一座新的高原——黄土高原。位于陕西北部的黄土高原,本地人习惯上称之为陕北黄土高原。像开闸的洪水,陕北黄土高原自阴山脚下横空出世,一泄而下,直涌八百里秦川。一路挟风带雨,恣肆汪洋,任性、洒脱、狂放而不拘一格。陕北的大地上峰跌谷宕,岭窜丘突,梁纵峁横,川舒原起,气象万千,气势雄阔,凌空俯视则见一地凝固的波涛……洪水在即将涌入秦川的地方,野性有所收敛,一条狭长的高原大船般飘浮于河上。这就是凤凰原。凤凰原在煌煌的历史中挺立了很久了。《史记•秦本记》载:公元前567年,秦攻魏雕阴,“斩魏卒八万。”魏将龙贾(古)西奔十数里,被秦军俘获。雕阴就是以后的杏城县。雕阴西十数里就是凤凰原。今凤凰原上尚有一个叫做伏龙的小村庄,据说就是秦军俘获龙贾的地方。汉代,汉人与羌胡以洛河为界。河东归汉,河西入羌,凤凰原在洛河西,属羌地。羌笛悠悠地在凤凰原上响过百十年后,南徙北迁,茫茫不知所终。凤凰原上的土地深处葬下了羌人的骸骨,但是,一段历史却散于尘埃之中。前秦符坚,就是那个为成语“草木皆兵”和“风声鹤唳”的诞生创造了条件的皇帝,在凤凰原南部筑城设县,各曰:“固城”,取“固若金汤”之意。直到今天,低矮的城墙还在荒草丛中游弋;残破的城门洞上还留有固若金汤的不朽。只是,它变成了一个闭塞的小村庄,距公路尚有十余里。大夏王赫连勃勃也对凤凰原情有独钟,在凤凰原中部为自己的母亲建造了一所宫殿,名为“凤阳宫”。后来,凤阳宫演变为栖凤村,丢掉了宫殿的金壁辉煌和高贵威仪,也丢掉了皇室的等级森严和冷酷无情,开始了村庄的平淡如水和无名的质朴。但是,宫殿雕花的巨石、断腿的石马和古老的瓦砾至今尚在。站在这些古老的破碎前,很容易就能听到二千多年前的胡笳,随着历史的跌宕低声地鸣咽……唐代,凤凰原上人口逾三万,沟沟叉叉里都种上了庄稼。唐开国元勋尉迟敬德镇守边关,多次驰马高原。一次驰马时被枣刺挂破了战袍,敬德大喝道:“要这倒钩干甚?”凤凰原上的枣刺从此以后就不生倒钩,直如悬针。元顺帝荒淫无道,凤凰原上老鼠大如猪。民畏之,纷纷避往他乡,凤凰原上十室九空。凤凰原上一道人游方归来后,惊呼:“天鼠如何现身人间?”一展道袍,尽收巨鼠,后建塔以镇之。明神宗年间,魏阉忠贤掌朝。凤凰原上一平民忧国愤朝,被魏氏爪牙所害,焚尸销骨。其精魂不死,荡于原上,日呼夜唤,声声泣血。凤凰原人木雕其像,奉为大王爷。魏氏伏诛后方正其名:杨公义正。杨公义正由此成为凤凰原上一尊神祗。每当凤凰原上久旱不雨,乡民只须告祭杨公义正,常常会如愿已偿。大清立朝初,凤凰原人拒不剃发,清兵三屠而定。凤凰原元气大伤,家不过百户,人不足五百,壮男几乎殆尽,荒芜了近百年,直到乾隆朝才略有复兴。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大平大整”的时候,凤凰原上多处挖出了磨制的石头。乡民蒙昧,认为这些石头妨碍种地,费了好大气力把石头倒进了沟里。八十年代后,县上有人记起了这些石头,雇人将已经填平的大坑重新挖开,竖上石碑,列明是“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凤凰原人这才知道,他们倒进沟里的是“新石器”,他们和“仰韶文化”生活在一起。一些读过几天书的人展开了无穷无尽的想象:那些不穿衣服的古人在凤凰原上,“铿锵铿锵”地磨着石镰、石斧;或者用尖木棍在凤凰原上的土地上戳出一个又一个小洞,点播种子;女人们沐浴着高原阳光,抚弄着长发,含情脉脉地望着磨石斧,或者点种的男人……也许会在一个夕阳绚丽的黄昏,和意中人一块倒在绵软的土地上,繁衍人类的未来。而这一切不需要媒人的说合,也不需要领取结婚证明……凤凰原上一对自由爱恋的小夫妻,对古人是女追男还是男追女意见分歧,最终反目成仇,闹了离婚。一个光棍也对上古无限神往,光着屁股在大街上晃来晃去,结果被冠以“流氓”送去劳改。光棍再次回到凤凰原上的时候,完全地变成了古人,不仅光着屁股在街道上晃荡,还扭一些上古的舞蹈,唱一些让人不大明白的古歌,却再也没有人称他为“流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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