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从现场回到队里,刑警们顾不上休息,立刻来到小会议室对案情展开讨论。
小会议室的正墙上贴着两行标语,是亚克力雕刻。上面一行是深红色仿宋体: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这八个字从前在中国的很多机关、厂矿、学校都能看到,不过现在很少见了。下面一行是警察蓝黑体:真相,唯有真相。其表述风格类似于早年流行的朦胧诗,指向含蓄。不过,重案大队的每一名刑警都深知这六个字所承载的意义。
标语下面镶着一块86寸的LED显示屏,屏幕上是一具尸体的清晰照片。
发现尸体的位置是一口几乎被荒草掩埋的枯井,深逾五米。枯井的东、北、西三面都是一人多高的玉米地,南面是一片茂密的柏树林。枯井周边五百米之内没有任何可供车辆通行的道路,离最近的一条农田机耕道半公里,离最近的小王村超过一公里。阴气森森的柏树林里蜿蜒着一条羊肠小路,宽不过一米,连自行车和电单车都难以通过。路上没有发现血迹和拖拽痕迹,基本上可以认定,枯井就是凶案第一现场。
死者大约四十岁左右,身高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体重大于八十公斤,腹部平坦,无明显赘肉,覆盖着文身的胸肌比较发达,应该是个有健身习惯的人。身上唯一一处致命伤在颈部,喉咙和颈动脉被割断,伤口创面整齐,说明凶手使用的凶器很锋利。经法医鉴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是9月19日晚上八点至十点之间。井沿上有部分喷射状血迹,更多的血迹出现在井底,呈凝固的流动状。现场没有发现凶手的指纹以及打斗痕迹,也未找到手机和其他能够证明死者身份的相关物证。
上述迹象表明,这极有可能是一起蓄意谋杀。从凶手的作案手法和下手的部位来看,此人的心理素质极强,具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且出手狠辣。除此之外,凶手还要同时具备下列条件:第一,凶手对周边的环境非常熟悉,因此才选择了那口隐蔽性极强、人迹罕至的枯井来实施犯罪。第二,凶手跟死者很熟,甚至是死者非常信任的人,所以死者才会放心地跟他一道前往地处荒郊野外的青纱帐深处。第三,凶手应该了解死者的身手,他担心如果不能一击毙命,极有可能遭到对方的强烈反抗,他一定是事先备好了杀人的利器,乘死者不备,突然发动攻击。第四,凶手之所以选择凶残的割喉方式,除了想确保杀人效果,不排除他在内心对死者怀有某种仇恨。
倘若把上述分析累积起来,基本上可以勾勒出凶手的大致轮廓。眼下的关键是首先要确认死者的身份,只有确认了他的身份,才能围绕其社会关系展开调查。那么,这个死者究竟是何人?他是死于情杀还是仇杀?
刑警们屏气凝神,从不同角度仔细观察大屏幕上的照片。
侦查员宋树凑到屏幕近前端详良久,突然拍了下脑袋,手指死者的照片说,我想起来了!这个人好像是袁庆,明门房地产集团的。
发现同事们都把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宋树说,2010年那会儿我当交警,和中队长上路执勤,在文明大道与中华路交叉路口拦停了一辆无牌照保时捷跑车,中队长上前要求司机出示证件。7月份天正热,那个司机穿个大花短裤,上身赤裸,从车上下来二话不说,一拳就把中队长KO了。我当时印象特别深,那个人的肌肉比平常人发达,一看就是练过。最扎眼的是,他的胸脯上文着一条腾云驾雾的龙,有一把宝剑自上而下插进那条龙的体内,给人感觉就是插进他自己的肚子里。见中队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赶紧打电话报警。那个家伙很嚣张,说他是明门集团的袁庆,想报警,随便。从这个死者的体貌特征和文身来看,即使不敢百分百肯定,我认为他至少和袁庆长得很像。师父,你没见过袁庆吗?
李成邦说,他袭警的那个案子我知道,人我没见过,当时是北关分局抓的他。小宋,你下午带上死者的照片去趟北关分局,找当年的办案民警协助辨认。如果这个人真的是袁庆,案情也许会变得很复杂。你们想想,我们本来正准备展开调查和他有关的那起枪案,他却突然被人杀死,这是不是太蹊跷了?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半,大家早晨七点就出现场,这会儿也都该饿了。先去吃饭,吃完再接着干。
大个子林森站起来打着哈欠说,师父,吃完饭休息一会儿吧。李成邦说,案情紧急,没时间休息。饭后大家兵分两路,阿江带一中队和二中队,请城郊分局和西关派出所派人配合,在案发地附近五公里内展开走访调查,寻找可能的目击者。大林你带人去趟洹河大峡谷,明门集团在风景区那儿有个度假村,袁庆是那里的主管。你们低调点儿,先从外围摸一下情况。
林森敲打着自己的后腰对李成邦说,师父,你能不能发扬点儿人道的革命主义精神,稍微心疼一下我这可怜的腰椎间盘。
副大队长阿江批评林森的表述有问题,他说,工作时间你得叫李队或李大队,别老是师父师父的,不严肃,有套近乎的嫌疑。
我套什么近乎了?林森苦着脸说,师父就是个周扒皮,套也白套。
大家都被林森逗樂了。阿江笑嘻嘻地对李成邦说,李大队,我也必须批评你几句,我发现你结婚这一年多最明显的变化,不是不心疼我们,而是没以前敞亮了。不会是西西姐把你钱包没收了吧?你既然让弟兄们玩命干,没问题,那你怎么着也得跟以前差不多,隔三岔五掏点儿银子出来给我们加强一下营养。
李成邦说,我也不瞒你们,我现在每月的工资还真的都要上交,兜里基本没什么富余钱。
你没钱,阿江说,买大摩托你怎么有钱?你告诉我们,谁同意你把小电车换成了大摩托?
李成邦嘿嘿一笑,说,不是我想换,是你嫂子不会过日子,说我骑那个小电驴子上下班,跟我目前这个大队长的身份不匹配,非得给我换。一辆摩托车,挂完牌照就三万出头了,我哪里还有钱?
大伙儿看看师父美的,阿江绷着脸说,幸福之情溢于言表!这么幸福的人,居然还好意思跟咱们哭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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