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2009年2月11日，以中国轻骑集团有限公司原董事长张家岭为主线的“轻骑窝案”在济南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宣判。张家岭，这位名字曾一度红遍全国的风云人物，与曾拥有10万员工的“轻骑”怎样一起走过从小到大、从荣到衰的日子。
“踏上轻骑，马到成功。”在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这句广告词曾响遍全国，“轻骑”也一度成为中国轻便摩托车的代名词。在1998年前，轻骑集团旗下拥有三家上市公司、500多家成员单位，员工达10万多名。
但现在，轻骑集团仅留下了不足5亿元的总资产，负债却高达60多亿元，拖欠职工几十个月的工资和生活费，拖欠社会保险费5年多。轻骑集团旗下的子公司也散的散，改制的改制，其中较为优质的济南轻骑摩托车股份有限公司（下称轻骑股份）已彻底脱离轻骑集团，于2006年12月28日被中国兵器装备集团重组。
“轻骑集团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了。”职工们说，集团2742名职工中，在岗的只有四五十人。
在轻骑人看来，轻骑集团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导致轻骑集团陷入目前困境的始作俑者，正是曾经创造轻骑辉煌、现已被判处无期徒刑的原董事长张家岭。
从“黑老鸹”到上市公司
1984年，42岁的张家岭从济南缝纫机厂调任济南机动脚踏车厂任厂长。这是个资产不足2000万元、负债率为100％的国营小厂，生产技术落后，产品造型简陋，企业处于难以为继的边缘，被人称为“黑老鸹”。
张家岭上任后，济南机动脚踏车厂被改名为济南轻骑摩托车总厂。那时，通过和日本摩托车企业合作，重庆嘉陵集团生产的“嘉陵”牌民用摩托车已经成了气候，这给了张家岭以启迪。
张家岭在企业几乎没有经费的情况下，上任后马上赴日本考察。1985年，轻骑与日本铃木公司签署协议，引进K系列摩托车技术，1986年开始生产。轻骑从此起步。
上世纪90年代初期，轻骑集团已经具备了50万辆成车的年生产能力。1992年，轻骑集团组建济南轻骑股份公司，准备上市。在各方的支持和张家岭的运作下，济南轻骑很快上市。
许多轻骑老职工至今仍对当年的情况记忆犹新：“当时张总多次开大会，还放假让职工回家筹钱买股票。”但当时许多职工并不熟悉股票这个东西，很多人不放心，并没有买，但买了股票的人都挣了一大笔，无不感激张家岭。
1993年12月6日，轻骑股份在上海证券交易所上市。这是中国摩托车行业的第一家上市公司，也是济南最早的上市公司。济南轻骑一上市，股价高开高走，不到一月就狂涨了一倍，演绎了一出至今仍让人津津乐道的“轻骑神话”。仅半年后，轻骑股份又成功发行B股，成为山东省首个发行A、B股股票的上市公司。当年，公司主营业务收入达到33亿元，净利润达到4.7亿元。
此后，轻骑股份连续三年成为全国摩托车行业的“霸主”，张家岭本人也被媒体誉为“轻骑教父”，成为当时的风云人物，被评为全国劳模，荣获五一劳动奖章，并当选为“全国优秀企业家”、九届全国人大代表。
很多济南人都知道，当年在轻骑上班是很让人羡慕的，普通员工每个月的收入至少是同市其他国有企业员工的一倍以上，1995年、1996年还有过多发两个月工资的记录。民间那时还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菜市场卖菜的看到穿轻骑工作服的都不讲价，因为他们“那么有钱”。济南街头到处都能看到穿轻骑工作服的人，“一是轻骑员工多，二是大家都以在轻骑工作为荣，爱穿工作服出门。”轻骑一些员工介绍说。
数不清的子公司
身为济南轻骑董事长的张家岭很快又成为另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1994年5月，轻骑在海南的琼港轻骑分公司经过股份制改造后，成立的新大洲控股股份公司成功在深圳证券交易所上市。
1996年，轻骑以145万辆拿下中国摩托车行业产量第一，企业如日中天。张家岭和轻骑集团更是声名远扬，呼风唤雨，得到政府和相关部门的大力支持。当时即便是轻骑集团一个小门市部设立，当地政府领导都会亲临祝贺。
1997年末，轻骑集团通过收购琼海药的控股权，借壳上市顺利进入医药行业，轻骑集团成为第一大股东，张家岭任董事长。
轻骑的快速发展引来广泛的关注，很快，全国绝大多数省份都有了轻骑集团的子公司。最多的时候，连张家岭都数不清轻骑到底有多少企业，因为企业财务人员合并年终财务报表时，经常会发现一个从未听说的子公司。
一系列的并购扩张行为，使轻骑集团成了控股三家上市公司、总计500多家成员企业、拥有150亿元资产的大型企业集团，员工达10万多名，轻骑集团的生产规模、品牌影响等达到巅峰。根据轻骑集团当时的简介，轻骑集团“由500余家成员单位组成，核心企业就有50家，其中全资国有企业13家，合资企业19家，海外公司10家”。
张家岭当时身兼二任，他既是上市公司董事长，又是集团公司董事长，在集团内部可谓说一不二。从股市募得的大量资金被集团调用，开展了大规模多元化的投资。
“张家岭做企业的思路，就是‘先做大再做强’。”据原轻骑集团一位高管透露，张家岭当年认为，做大企业的捷径就是兼并扩张。面对集团的过度扩张，也有人提醒张家岭，但面对掌声和鲜花，张家岭无法拒绝，加上过于自信，越来越多资不抵债的企业被轻骑兼并。这种低层次的大量收购兼并，成为轻骑集团衰落的一个重要原因。
据跟张家岭熟悉的人介绍，张家岭胆子大，脑子好使，能说会道，说一不二。他的这种性格在企业刚起步时显得很有魄力，而当集团膨胀到一定规模后，就逐渐变成独断专行、唯我独尊。
兵败如山倒
由于轻骑集团过度扩张造成资金链的紧张，并购的公司相继发生债务危机。为了弥补资金缺口，轻骑集团从轻骑股份抽取了大量资金，由此引发了“轻骑系”股票在市场上的崩塌，这反过来又加剧了轻骑的困境。
从1998年开始，轻骑集团的企业生产经营出现拐点，作为轻骑集团核心子公司，济南轻骑的经营业绩一泻千里，由1998年的主营业务收入19亿元，1999年骤然跌至9亿元，不到上年的50%，每股收益由上年的0.34元急速下滑为0.02元。净利润也由3.4亿元跌至1975万元。
据财经界有关专家分析，这其中固然不乏国内摩托车市场竞争加剧、价格下跌过猛等因素，但导致济南轻骑走下坡路的更直接原因，则是来自证监会的处罚。因违规操作旗下股票、违规参与股权交易、利用内幕信息买卖股票等行为，1999年11月，中国证监会对济南轻骑做出严厉处罚，轻骑集团被处以1亿多元罚金，张家岭等则被禁入证券市场三年。张家岭被迫辞去济南轻骑、ST海药上市公司董事长及董事职务。由于无力缴纳罚金，轻骑集团的大批库存摩托车被折价拍卖。随后由于资金链断裂，公司出现产品断档，总计损失超过7亿元。
2000年，轻骑系企业全面亏损，济南轻骑亏损高达2.7亿元。之后，轻骑集团挪用上市公司资金25亿元资金的重大违规事件曝光。至2002年，公司全年亏损34.055亿元，轻骑股份沦为ST轻骑，新大洲、海南海药两家公司则相继脱离了轻骑集团。
因连续三年亏损，轻骑股份于2003年5月19日起被暂停上市长达15个月；其间，更因债权人主张债权一度徘徊在退市破产的边缘。
张家岭的历史结束了
连遭重创之后，张家岭还曾将公司遭遇困难的主要原因归结为“1亿元罚金”，并称企业运营正常，暗示只要他本人还在，轻骑就一定能渡过难关。一位曾参与过轻骑集团和印尼三林集团重组的知情人告诉记者：“张家岭也试图通过战略重组来拯救轻骑，但最终回天无力。”2000年，轻骑集团与印尼三林集团达成合作意向，双方也多次互相考察。然而，轻骑再也没能续写当年的辉煌。
2003年5月，济南市调整轻骑领导班子，曾任济南市经委副主任的王利民任轻骑集团党委书记，后来又任济南轻骑董事长，张家岭只任轻骑集团董事长，这也标志着张家岭在轻骑“说了就算”的历史结束了。2003年9月23日，张家岭因对济南轻骑2000年以前年报发生的信息披露重大遗漏和多处虚假陈述负有直接责任，再度受到中国证监会的处罚。
“此后，张家岭渐渐退到二线，虽然他很不甘心。”一位熟悉张家岭的人告诉记者，这以后，张家岭已经无法再掌握轻骑的命运。
2007年1月，张家岭被“双规”，曝出十多年前的一次洗钱黑幕。
张家岭被“双规”缘于十多年前轻骑集团发展鼎盛时期的一笔信用证贷款。1995年至1997年，轻骑集团及其子公司济南轻骑摩托车股份有限公司、济南轻骑外贸公司曾在中国银行济南分行开具买方信用证，由中国银行向轻骑集团指定的海外交易方垫付了折合人民币十多亿元的款项。这些款项大部分至今未还，济南轻骑因此背负巨额债务，轻骑集团则涉嫌虚构贸易背景获得信用证。当时张家岭身兼数职，不仅是轻骑集团董事长，并兼任济南轻骑的总经理。自然难逃其咎。
就在这个月，中国兵器装备集团公司正式入主济南轻骑摩托车股份有限公司。2008年6月，张家岭因贪污受贿、挪用公款，被开除党籍和公职。
2009年2月11日，法庭经过先后四次公开审理，以信用证诈骗罪、贪污罪、挪用公款罪、受贿罪、私分国有资产罪、偷税罪，数罪并罚判处张家岭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罚金1205万元，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日前，张家岭不服一审判决，提出上诉。
记者手记：沉重的启示
在长达一年多的办案过程中，济南市纪委的办案人员对轻骑集团和张家岭本人都有最直接的接触。他们认为，张家岭和轻骑集团败在没有监督上。
从表面上看，轻骑集团已搭起了法人治理框架，董事会、监事会、股东大会等一应俱全，实际上这些决策、制衡机构形同虚设，企业仍在按“家长制”运作。轻骑集团的很多决策虽然是董事会讨论集体决定，但很少有人敢于对张家岭的企业发展战略和管理理念提出不同意见，更没有人对此进行制约。由于权力得不到有效制衡，使张家岭权力失控。
济南市审计局工作人员对记者说，张家岭在企业内一手遮天，拒不接受外部监督，谁的话都不听。按规定，审计部门应每隔两三年对其进行一次常规的经济责任审计，但他找有关领导来说情和干预，审计部门无奈。从1999年到2007年案发，张家岭没接受过一次经济责任审计，导致问题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妄为。
在轻骑集团的快速扩张中，张家岭盲目求大，在企业的重大事项、重大措施、重大资金运作以及重要人事安排等工作中，存在重数量、轻质量的思维惯性，又缺乏监督、拒绝监督，导致轻骑集团的发展很快陷入恶性循环。在轻骑集团的发展历程中，几乎每年都有兼并与重组，几乎每年都有融资。而一旦资金链条断裂，随之而来的就是“大厦”的瞬间垮塌。
济南市纪委有关人士就此指出， 企业一旦发生违法乱纪案件，造成的损失与影响往往短时间内难以弥补。如何规避风险，实现企业的可持续发展是国有企业高管人员普遍面临的一大课题。而这恰恰就需要认真贯彻科学发展观的要求，充分发挥教育的感染力、制度的约束力和监督的威慑力。
审计机关有关人士则认为，除经济责任审计外，对国企及负责人行使管理和监督权的还有国资委、纪委、检察机关等，但国资委对国有企业的管理监督还不到位，国企改制中的资产流失时有发生；纪委、检察机关只是在接到举报或案发后，才发挥作用。对企业“一把手”进行有效考察、任用、管理和监督刻不容缓。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9年3月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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