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1日凌晨6点，伴随着清晨的第一抹霞光，被朝鲜扣押的三艘大连渔船和29名中国船员返回大连。这是被扣船员们13天来第一次见到太阳，其间很多船员饱受身心折磨。一名叫康利军的船员流着泪向凤凰卫视记者表示，他现在已经不能用“激动”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我最想要做的，就是要给家人打一个电话报平安。”
尽管目前对中朝双方就渔船获释的具体协商过程尚不得而知，但据辽宁省和北京的外交消息人士的多方表述，事件大体轮廓终于被厘清。隐匿在这背后的，朝鲜军方在黄海水产经营领域所扮演的“特殊角色”，也渐渐浮出水面。
抓捕者或来自朝鲜侦察总局
据大陆媒体报道，与被抓渔船一起作业过的“中国辽丹渔23537”船长姜中国回忆，出事当天的5月8日下午1时许他所指挥的渔船和“辽丹渔23528”在西朝鲜湾附近拖网捕鱼时，突然有两艘朝鲜高速艇从北面冲过来。其中一艘速度很快，艇上有四五个穿着蓝色制服、头戴蓝帽子的人，“携带武器直接上了23528船的驾驶舱”。
被扣押船员回忆称，两艘小艇目测有上千马力，“跟我們的海监船差不多大小”，船舷分别涂有由阿拉伯数字和韩文组成的“189号”和“28部”字样。“船上有说汉语的中国人，也有朝鲜人。朝鲜人中有的穿制服，有的穿便衣。”
姜中国用无线通信设备呼叫23528船，发现该船通信被切断。随后，他看到两船相连的渔网被卸掉。他赶忙让船员调转船头向西行驶，离开事发水域。据悉，当时被朝鲜人押走的还有“辽丹渔23536”，而在稍早前的5月8日凌晨4时许，中国“辽丹渔23979”拖网渔船也被抓走，目睹此景的“辽丹渔23902”船长赵文清在无线电里听到“辽丹渔23979”船长呼叫：“朝鲜军人来抓舟了！”至此，被带走的23979船、23528船、23536船的渔民共29名（包括船长和船员）。
对于这些线索，曾在朝鲜侦察总局担任20余年教官、2009年“脱北”到韩国的崔某向《朝鲜日报》透露，从中国船长描述的朝鲜快艇特征判断，抓捕中国渔船的人应来自朝鲜侦察总局，“因为隐蔽接近公海或他国领海，瞬间抓捕或绑架他国船只是侦察总局海上基地固有的特殊任务形态。”
崔某说，长年遂行对韩渗透任务的朝鲜侦察总局在西海（黄海）和东海（日本海）都有沿岸基地，西海是南浦基地（第一基地），东海是元山基地（第二基地），这些基地内配署有伪装成渔船的10余艘高速艇，主要担负抓捕渔船、海上渗透、管控海上“脱北者”等任务。
同普通渔船大多只配一台发动机不同，朝鲜侦察总局海上基地部署的高速艇配有四台俄制M-400柴油机，平均航速可达45节。崔某表示，根据中国渔民的描述，抓捕者的穿着打扮与侦察总局人员着装要求极其相似。“为了遂行抓捕渔船的任务，这些人员通常也会着渔民作业服，头发也故意留得长一些，以便与普通渔民没什么两样。”
每天两碗粥维持生命
事件发生一周后的5月16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办公室公开表示，从目前情况看，中方有关渔船被扣应属渔业案件，中方正在进一步核实情况。17日，外交部发言人洪磊主持例行记者会，称中方正通过有关渠道与朝方保持密切沟通，争取有关问题尽早得到妥善解决。
虽然中朝尚未签署渔业协定，也没有划定黄海的经济专属区边界。但实际存在着一条临时海上管辖分界线，基本上为东经124度，南到北纬38度。这次出事的海域，事后确定是在东经124度以西中方管辖海区。因此，中国渔民此次是在中国海域捕鱼，根本不涉及和外国的海洋资源争夺。所谓的“渔业纠纷”这个字眼也算是外交辞令。并且，中朝双方在渔民被扣押问题上只能够通过朝鲜官方渠道进行处理。
据媒体之前披露，朝方要求被抓渔船每条船汇40万1共120万人民币才能放船。侥幸脱险的姜中国也表示，抓捕者曾表示说到17日如果不交赎金的话，就威胁杀掉全部人质，对方在对话过程中都使用了流利的汉语。
对此，崔某认为，侦察总局西海基地为遂行日常管控任务，应对有船只逃跑到中国海域的情况，主要战斗人员都会熟练地说中文，就像东海基地的战斗要员则会说日语一样（那里海上纠纷主要与日韩有关），这也正是事发之初就有媒体猜测是朝鲜军方所为的缘故。
船员安全回国后，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洪磊在5月22日的记者会上表示，中国渔船被抓扣事件发生后，中方与朝方分别在北京和平壤保持密切沟通。其间，外交部和中国驻朝鲜使馆敦促朝方按照双边有关规定，妥善处理领事探视和情况通报等事宜，并确保被扣渔民的安全、合法权益和人道主义待遇。
但这29位渔民回国前，他们的衣服、鞋子、手机均被抢走。并且，所有船员不得不在一份写着“饮食、健康均有保障”的说明上签字画押，否则朝方不会释放他们。一名朱姓船长表示，船上的物品和粮食全部洗劫一空，朝方每天只给他们喝两碗粥来维持生命。他还表示，船上确实有说中国话的人，但是他确定这位翻译也是朝鲜人。
也有渔民表示，朝方人员释放他们时，发给每艘渔船半袋米，走前只说了一句话：“你走！”另外，朝鲜方面释放渔船时还特意消除了船上航行记录仪上的记录。
康利军则透露，在被扣押期间，朝方人员会用木棒和撬棒打他们，“一开始抓到打一次，上船招呼我们干啥听不懂，慢了他也打。”
是孤立事件，还是传达“政治信号”？
基于朝鲜有多次绑架外国人的“前科”，而中方过去并未公开强烈指责，日本朝日电视台对此评论说：“中朝盟友间的渔业纠纷事件能如此公开，本身就是异常。”
外交发言人洪磊则表示，中方渔业主要部门正在对朝方日前抓扣中国渔船渔民案件的详情进行调查。对此，有分析认为，事件发展到中方默认朝鲜官方背景操纵此事，掩盖已经很难收场了。而一直以来，沉重的对朝援助负担证明中朝关系早就已经成为中国融入主流世界的羁绊。
颇令人迷惑的是，赎金收款人手机归属地在中国境内丹东市。有人据此猜疑，这起事件可能是丹东黑社会与朝方不法军警导演的一场闹剧。对于朝鲜侦察总局抓捕中国渔船的背景，崔某认为，单纯从赚钱角度去考虑似乎让人不能信服，“如果没有上级的指示或认可，他们应该不会擅自行动，因为朝鲜基层军人清楚中朝关系，这样严重的事件肯定会引发外交问题。”韩国世宗研究所首席研究员李泰焕则认为，此次朝鲜抓捕中国渔船并非是简单的以捞取钱财为目的的行动，应该是朝鲜向中国政府传递“某种政治信号”。
韩国外交安保研究院教授尹德民解释称，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一起单纯的“管控非法作业渔船事件”，但更有可能是朝鲜委婉地表达对中国同意“脱北者”进入韩国的不满。他还认为，此事可能与朝鲜准备在今后与中国就专属经济区划界问题上占据有利位置有关。
中朝两国曾在1962年签署边境条约，阿国确立的黄海领海分界线为鸭绿江下游（东经12镀10分06秒）为基准算起直至公海，但在专属经济区上，中方坚持以12海里作为领海基线，但朝鲜主张以50海里，双方未能就此达成一致。
但韩国统一研究院首席研究员朴勇浩则认为，此事应是单独事件，只是朝鲜军方为赚取外汇而滥用公权力的个别行动，与政治議题没有关联。有分析指出，这次事件不能代表朝鲜对中方的态度，毕竟当前朝鲜新一届领导人积极与中国交好、面临美日韩和国际社会孤立下，朝鲜断不敢与中国再起争端。
“秘密汇票交易”背后
素有“黄金渔场”之称的黄海，因渔类资源丰富吸引了中、朝、韩、日多国渔船前来，其中数量最多当属中国辽宁省和山东省籍的民间渔船。据《朝鲜日报》报道，由于中朝间并未签署黄海渔业协定，只因两国间传统友好关系，朝鲜对进入该海域靠近己方一侧作业的中国渔船多持默许态度。
一名被朝鲜海军抓过的山东籍船主曾向韩国记者表示，近两年来，随着平壤加强海上管控活动，朝鲜海军经常定期在黄海朝7y一侧水域收取中国渔船的费用，然后发给中国渔船相应的“汇票”，以证明获得作业许可。即使有中国渔船在朝军管控行动中被抓，只要出示一下汇票即可安全无忧。
若是被朝鲜舰艇抓扣到该国海州港的中国渔船，朝方一般对船长征收罚金，如果船长拿不出罚金的话，就会暂时扣留渔船。船长在拿不出罚金的情况下，如果能慷慨地拿出船上的粮食或其他礼品的话，也可以确保安全，而朝方往往经新义州将渔船还给中方，即可了结纠纷。
一名2005年进入韩国的“脱北者”曾表示，在此处负责管控外国渔船的朝鲜军事单位，除了侦察总局西海基地外，还有人民军第4军团所属海上管控战队和位于瓮津郡沙串的西海舰队司令部第八战队，后者的警备艇上配备有14.5毫米高平两用机枪和23毫米机关炮。
对于抓捕的中国渔船，朝鲜军方一般是罚款或没收物品后放走，这些交易有时在抓扣地点就完成了。但由于同中国渔船在一片水域作业的朝鲜渔船相对落后，朝鲜渔民捕捞量大大减少，因此中国渔民也经常听到朝鲜渔民的抱怨，“中国渔船在进入西海朝鲜海域后因丢弃太多垃圾致使污染严重，同时渔业资源也大举减少了。”
有时候，朝鲜军人在管控中国渔船过程中因双方“言语不和”也曾出现过激举动。2008年9月27日1在朝韩敏感的“北方限界线”（NLL）以北海域，正在从事捕捞作业的中国渔船遭到朝鲜警备艇射击，两发23毫米炮弹落到中国渔船上，中国船长宫某的大腿和胳膊上被弹片击伤。被袭渔船紧急靠泊韩军控制的白翎岛，之后被韩国海警转移到仁川医院救治。一名韩国渔民揶揄说：“中国渔民被北韩打伤，却要来韩国治疗，真是‘甲打人，乙救人。’”
朝鲜军方靠水产出口创汇
中国渔船绑架风波背后，实际反映出朝鲜军方在黄海水产经营领域所扮演的“特殊角色”。据“脱北”到韩国的前朝鲜军人李顺南介绍，黄海渔业出口在朝鲜经济中占据重要地位，是朝鲜军方主要的创汇窗口。从1987年起，朝鲜人民军组建了大批创汇机构，李顺南所服役的朝军第4军团第33师在黄海南道瓮津郡南海里沙串设立水产副业基地，那里正是爆发过两次朝韩海战的地方。
到目前为止，朝鲜人民武力部、国家安全保卫部、护卫司令部等强力单位都成立了以水产业为主的创汇事业所。比如，与韩军前沿对峙的朝鲜第4军团有三处水产养殖基地，每个基地约有20余艘渔船，下设船长和班长、机关长，班长，下面还有四五名组长。参与捕捞的朝鲜官兵被编成渔业捕捞副业组，有时一天要工作10小时以上。他们往往要自己下潜到25米深处捕捞贵重的海产品，所使用的也是中国产潜水器。
韩国《东亚周刊》引述一位从平安北道“脱北”到韩国的消息人士的话称，在每年5-8月的捕捞旺季，在西朝鲜湾作业的朝鲜渔船大多隶属于朝鲜人民军总政治局下属的第3l局（国土管理局）和第8军团，多是为挣取外汇出港作业的。他提到，2010年“天安舰”事件后，韩国公布了制裁朝鲜的5·24措施，中断从朝鲜进口水产品的义务。朝鲜政府遂向各水产事业所下达“尽快打开中国市场”的指示。其中，朝鲜军方开办的江城总会社和贸易省下属的光明星贸易会社动作最为积极，他们向中国派遣了大批推销员，江城总会社还使用类似“水产基地”、“出口加工事业所”等掩护名称。
据韩国国家情报院的资料显示，朝鲜军方的水产事业所每年向中国、东南亚等国出口水产品赚取的外汇达数亿美元，这些资金大部分都交给劳动党下属的第39号室。有分析认为，在金正恩体制确立的情况下，向最高领导人宣誓效忠成为人民军工作的核心，而向党组织交纳更多的外汇是关键要素。因此，朝鲜军方肯定会更努力地经营周边海域的水产品出口业务。
编辑 段宇宏 制图 黄静 美编 黄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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