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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百堂琐话

时间:2025-08-03 13:48:38 浏览次数:

zoޛ)j馟iii饨ky总结前人经验,融会贯通,有所创新,自成一家之言。

我和祖父住的是前后院,放学后我常到祖父书房寻书看,印象最深的是《鲁迅选集》,其中的《忆韦素园君》和《忆刘半农君》等篇章,精彩段落记忆犹新。祖父的房间外通向后门有个过道,植有两棵桐树,疏影横斜。我常常在这里朗读中学教材里的散文诗歌名篇,觉得找到了一种语感,受益匪浅。长长夏夜里,院中的苹果树果实累累,树影婆娑,我与祖父躺在竹椅上听《黄河东流去》,询问他河南大灾的具体情况,祖父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假若李准听到了,一定会丰富他的小说情节的。

祖父治学非常严谨。我曾写过一篇杂文《疯狗招打》,向祖父请教过狂犬病的病症,原意不过是作为引子,借题发挥,不需深究的。而祖父却很认真地就病理、症状、治疗和预防等方面详细地给我写出来,郑重交给我,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使我汗颜,觉得写不好对不起他老人家似的。

祖父严于律家。家道中落之后,宋氏一门迁出桥口街,“远百堂”的匾额随人迁徙,几经辗转,而“所无逸”的匾额却遗失了。祖父知道,如果只有“远百堂”的良好祝愿,而没有“所无逸”的训诫,家族精神的传承也只是一句空话。曾祖父没有谨遵祖上的教诲,致使家道中落,就是一个例子。为此,他将《朱子家训》书写后贴于墙上:“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他教育子女,以此为鉴,修身养德。

我父辈的工作和婚姻大事都是由祖父操持的,近乎苛责,有些封建家长作风。我父亲也住在前院,每有应酬,回来晚了,总是蹑手蹑脚,生怕有响声惊动了后院的祖父,第二天会被问责。一次父亲出差,住在我四叔家,席间喝了点儿酒,哭诉自己生活在我祖父的威压下,生活倍感压抑,情动于中,不能自已。六叔工作在外,每于周末回家,闲话家常,偶有纰漏,被祖父追本溯源,则两股战战,汗不敢出。祖父晚年作自传,说自幼读私塾,后悟四书之腐旧,乃入新学,但他的思想中更多的还是旧思想。

或许是隔代亲的缘故,他于孙辈虽威严尚存,但已多了份宽容,少了份苛责。或许是他也想通了,自己精力毕竟有限,管不了那么多了,何况孩子们在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终究是谁的孩子谁抱走。我随父亲生活在祖父身边,得以感受到他温情的一面。祖父坐在躺椅上,守着煤炉,伸出细长的手指,倒出酒樽里的温酒,浅斟慢饮,给我讲起笑话:爷爷叫十几岁的孙子去买竹竿撑蚊帐,孙子听成了猪肝,跑到了卤肉摊,买卤肉的拿一块猪耳朵添秤,孙子把猪耳朵揣口袋里了,到家后爷爷一看,就说,叫你买竹竿咋买成猪肝了?耳朵搁哪儿了?孙子赶紧从口袋中掏出猪耳朵,说这不在这儿哩。说完他夹起一块肉放到我嘴里,然后呵呵笑起来,一副含饴弄孙的样子。

祖父对子女要求严苛,但实乃“爱之切,故言之也苛”。大姑先于祖父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祖父心实悲痛,但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又不得不强打精神,料理后事,夙夜忧叹,忧劳成疾。事后当表姐弟们辞别时,祖父指着表弟说:“孩儿,你从今以后就没有妈了,你知不知道?”说罢痛哭流涕,表姐弟们也哭跪在地。我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在晶莹的泪光中,我看见祖父苍老了许多。那么一个刚毅、博学、严谨的老人,经历生活的重重磨难,历久弥坚,却在丧女之痛的打击下,尽显老态。支撑他挑起家庭重担的是亲情,而挫伤他生活勇气的也是浓浓的亲情,成于斯而毁于斯,令人好不嗟叹。

纵观祖父一生,于国尽职尽责,而生不逢时,命运多舛;于家挈妇将雏,且呕心沥血,功莫大焉。

早年,在全家面临生存困境时,祖父将家族荣耀放在了次位。搬到李封圈门街租住后,一家人有寄人篱下之感,家境困窘,祖父将“远百堂”的匾额锯开,成了一张床板,晚上四叔睡。祖父的外甥寄居于此,没有地方睡,祖父就在煤矿给他找个活,下井挖煤,还专门上夜班,这样白天他可以睡在那张床板上。“远百堂”的匾额作为床板多年,没有了顶礼膜拜,却有了抵足而眠;没有了高高在上的威严,却有了耳鬓厮磨的亲切,竟一日不得闲。

时隔多年,匾额作为文物的价值大打折扣。字迹漫漶,不足为外人道,但作为家族的传承,是应该流传下来的。但在迁出圈门街时,年轻一代价值观念的转变,使其没有保留下来。

家族的最后一块匾额自此消失不见。祖父的心里,兴许为此失落了许久。墙上先人的照片犹在,而流淌在后人血液里的,应该不只是那一点血缘关系。

祖父在其自传中说:“人之一生如白驹过隙,盖棺自有定论,功过任人评说。”倘祖父地下有知,能听到我的肺腑之言吗?悲乎哉!阴阳两隔,“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三、看雪的祖母

在传统的家庭里面,每一个严父背后都有一个慈母。就像老鹰捉小鸡游戏中,严父像老鹰一样威严、霸道,而慈母就像老母鸡一样守护着弱小。在我家,祖母任劳任怨,在那个困难年代,操持一家老小的吃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其间辛苦,难以言表。祖母生活在祖父的威压下,家庭的重担下,老了可以享福了,却齿危发秃,衣不求新,食不甘味,住不求奢,足不出户,祖母更多地感受了生之艰辛。

祖母生长在沁河岸边,适逢日寇猖獗,遂草率与祖父成婚,可谓先结婚后恋爱。战乱年代,祖母随祖父颠沛流离,家中人丁渐旺,嗷嗷待哺。祖父为生计奔波,挣得钱来,都化为口粮,就这样日子仍难以为继。祖父无奈要将最小的女儿送人,祖母护女心切,一改往日的逆来顺受,言辞急切地说宁肯自己挨饿,也要养活小女,毕竟是亲骨肉啊。祖父拗不过,只得依了她。我的父辈成家立业后,每星期都要回来一次,聆听祖父的教诲,而训斥居多,训得狠了,祖母会趁机进来说:“孩子难得回来一趟,少说两句,吃饭吧。”祖父会扬起脸道:“养不教,父之过,我不说行吗?”祖母心有不甘地退出来,嘴里嘟囔:“说一会儿就行了,没完没了。”

祖父先于祖母离世,家中办完丧事,三姑接祖母去市里居住。住惯了独门独院的祖母,要住进楼房,新的生活摆在面前,她忘掉悲痛,环顾老屋说:“老头子,我可是想干啥干啥,再也不受你管了。”似是自言自语,却是与祖父作最后的诀别。

住进楼房,祖母做做饭,打打麻将,最高兴的是儿女们过来陪着打牌聊天。日子就这样如水般流去,岁月渐渐爬满额头,不知老之将至。祖母渐渐不再做饭,午饭后到楼下晒太阳聊天成了她的一大享受。一次祖母上楼时,因为一楼楼道里没有扶手,她扶墙没有扶稳,摔了一跤,从此便很少下楼。

祖母上了年纪,穿衣只求冬暖夏凉,别无他求。祖母牙齿快掉光了,好多东西都不能吃,无福消受。我给她买来的包子,竟成了她的最爱,于是我就经常买给她吃,每次她都会高兴地拍着手说:“小望叫我吃包子。”一次我去菜场买肉绞馅,看到包子店绞的肉馅,既肥且不新鲜,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奶奶,以后我不给你买包子了,我要给妈妈说咱自己做。”祖母住上楼房,但她并不在意房间的奢华,家电的现代化,这于她反而是不方便,因为她多不会用。而且上下楼不方便,祖母确实活动少了,不像在老院居住,能到街坊四邻串门,楼房即使门对门,有的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祖母足不出户,只能整日守着电视,电视里很热闹,但祖母老眼昏花,更多的时候是守着电视打瞌睡,你一关反而醒了。我空闲的时候就和她说话,说:“今天下雪了,很少见的雨夹雪。”祖母走到阳台上,双手抄在袄袖里,趴在窗沿上,望着外面的世界,花白的头发与外面的雪花相映衬,一会儿她缓缓地说:“雨夹雪,冻死老鳖。”她说的是民谚,因为她生活在她的精神世界里,这是她与现实世界交流的方式。

祖母很为我的婚事着急,常说:“大麦不熟小麦熟。”当我领着女朋友回家,祖母高兴地领着她介绍家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后来我结婚生女,孩子一天天长大,祖母会在我下班的第一时间说:“你闺女一顿吃了三十个小馒头。”后来说:“你闺女今天扶着冰箱走到了沙发那儿,才十一个月就会走了。”祖母欢喜着别人的欢喜,悲伤着别人的悲伤,独不说她自己的病痛。祖母大多数时间守着电视,我想她的内心是孤寂的。一次,父亲回来晚了,祖母正在看电视,说:“又走拐路了?”父亲带着怨气说:“我都不能有个应酬?”祖母绷住脸说:“我都不能说句话?”然后便不做声了。我知道祖母并不真正关心父亲是否又走拐路了,而是内心孤寂,想和自己孩子多说几句话。

多年以后,每当我为生计奔波,穿梭在楼群间,不经意看到某家的阳台上趴着个老人,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着,我都会想到满头银发、慈眉善目的祖母。他们老眼昏花望着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内心的世界很无奈。

四、少年四叔

四叔体弱多病,自小得了百白破,这在当时近乎不治之症,医生看了也直摇头。祖母央求,看在是条性命的分上,好歹打一针吧。医生勉强打了一针,祖母将孩子抱回家,用嚼碎的馍喂他。四叔虚弱得连脑袋都直不起来,仍张开小嘴将馍吞下。祖母含着眼泪说:“这小子,能吃就有救。”

曾祖父无业,坐食山空,应承基业典售殆尽,土改时被划为中农,要不就划为地主,挨批斗不说,一家人都翻不过身。福兮祸兮,恐怕所有人都不曾料想到。在李封圈门街安顿下来之后,祖母从开封接来了曾祖父母。曾祖父不做家务,常常抱着年幼的四叔到市场闲逛,这样看孩子他乐意。一次,曾祖父照例来到市场,在一个卖豆芽的摊前,四叔穿着开裆裤,一下就拉进了黄豆芽筐。卖豆芽的正要发作,曾祖父先发制人:“你还敢嚷,豆芽还卖不卖了?”又赔着笑说:“小孩拉的像蒸鸡蛋,搅和搅和就不显了,我给你挡着,赶紧。”圈门街有个戏院,曾祖父常领着四叔去看戏,跟把门的混熟了。四叔大一点儿之后,就领着小伙伴们蹭戏。把门的老头爱喝酒,都喝成酒糟鼻了,四叔就管他叫“酒糟鼻”。四叔将曾祖父的酒灌进酒瓶,再兑些水,藏在衣服里,领着小伙伴们到戏院门口,偷偷塞给酒糟鼻。酒糟鼻呵呵笑着说:“老宋的孙儿,进吧。”而房东的孩儿不景看见了也来蹭戏,酒糟鼻就挡在门前说:“有钱有什么了不起,到我这儿照样得买票。”四叔看到这就和伙伴们拍手称快,因为不景着实可恨,吃饭时端着碗在四叔跟前炫耀,将面条哧溜得山响,还故意将一个荷包蛋摆在面条上边,又放到最后才吃,成心眼气人。四叔因为这事儿,再给酒糟鼻掂酒时就不兑水了。

看戏之外,四叔最喜欢看走街串巷的吹糖人。吹糖人挑子一头是一个带架的长方柜,里面有一个小炭炉,木架插孔里插着公鸡、孙猴、猪娃。见孩子们围过来,吹糖人就用小铲取一点热糖稀揉搓,拉出一根糖棒,猛地折断,鼓起腮就吹,灵巧地捏出形状。有要现成的,有要现做的,可以拿牙膏皮换,四叔偷偷把家里的牙膏挤掉拿去换。一次四叔在院子里捉到一只蝴蝶,灰黑的翅膀上点缀着或白或黄的斑点,煞是好看。四叔问祖父:“这是什么蝴蝶?”祖父说:“这是大紫蛱蝶,因为它翅膀中间有两片是紫色的,摸起来像平绒一样。”四叔想把蝴蝶做成标本,永久珍藏,就用书平压着它的翅膀,将它的身躯固定在两本书的缝隙里,放在窗台上风干。当下午四叔再去看时,窗外竟也有一只蝴蝶扑棱着翅膀,徘徊在纱窗上,久久不肯离去。四叔想它们肯定是一家人,因为骨肉分离而焦急,就动了恻隐之心,将这只大紫蛱蝶放生了。

四叔经常吃不饱,就到处踅摸。一次四叔趁着祖母睡觉,偷偷从口袋里摸一把就跑。在路上他数了数,竟有两块五,就花五毛钱吃了一碗羊杂碎,意犹未尽,又买了两个烤红薯,没吃完,剩下的揣在衣服里就溜回家。祖父看出异样,搜出红薯,一问原由,他没敢隐瞒,一五一十招了。祖父一脚将他踢出多远,就好像踢小猫小狗。

四叔尿床,祖父说一礼拜不尿床可以吃一碗肉丸。四叔就提着心气,可到了第六天晚上还是尿了,肉丸没吃成,反倒被罚顶着褥子在太阳底下晒。就是这样他也没改过来,直到十六岁,当了红卫兵,坐火车串联,去北京见毛主席。天安门广场人山人海,毛主席挥手之间,下面群情鼎沸。在回程的火车上睡觉,他就不尿床了。四叔感激毛主席,说:“他老人家真是太神了,把我多年的毛病给治了。”

四叔参加了红卫兵。红卫兵横扫四旧声势日趋壮大,生产盈亏乏人问津。祖父对此百思而不解,处于缄默犹豫之中,只好敬而远之,连带这个儿子,他也不敢轻易打骂了。四叔很享受这种敬而远之的目光,家庭地位翻天覆地。这无异于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在红色与二七的大辩论中,他跳得最高,叫得最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大辩论之后发展成大混战,两派之间动起了刀枪。祖父惊骇之极,连夜叫父亲送四叔到沁阳躲避。在柏山镇吃晚饭时,父亲发现四叔腰里鼓鼓囊囊的,以为是武器,慌忙搜身,发现是一摞传单,不由分说,抽出来扔掉了。刚到沁阳地界,就碰到了造反派,原来这里也不太平。造反派一通搜身,没搜出什么来,带着狐疑的目光问你们是干什么的?父亲赶紧说到北湾村姥姥家探亲。造反派头头不相信,派人跟随到姥姥家核实才作罢。

五、二姑的信仰

元宵节刚过,表哥打来电话,说我的表弟死了。真是祸不单行,我的母亲患脑中风,还没敢告诉二姑呢。我与父亲商量,知道一个谎话需要一串谎话来圆,瞒是瞒不住,只好如实告诉母亲。母亲躺在病床上,眼含热泪,父亲说我还得陪护你,让望儿代表我们去吧。

时间仅过了半个月,春节刚见过的二姑就苍老了许多,两眼红肿,见到我泣不成声。待平静下来她断断续续地说:“刚开学报到,下午没课,小利和同学到煤矸山去玩。不承想煤矸塌下来,将他们埋住了。等刨出来,孩子就像烤熟的红薯,一动皮就掉了,只有皮带下的一圈皮肤是好的。”我忍不住掉下泪来,又说了我母亲的近况,二姑抱着我又是一阵痛哭。

表弟到医院就不行了,遗体放在太平间,医院和公安局都出了证明。民政局和煤矿都来了人,将家属代表叫了去,商量善后事宜。二姑因为情绪不稳血压升高,表哥代她去了。表哥回来讲:“人家说了,死亡赔偿金和火化捆绑在一起,只有火化才会给赔偿金。”二姑一听就急了,说:“小利是被煤矸里的暗火烧死的,我不想让孩子再受二茬罪,再烧一次,赔偿金我不要了。”表哥打个冷战,脱口而出:“3万块啊。”二姑说:“多少钱我都不要了,我要我的利儿。”说罢又哭了起来。表哥说:“可我已经签协议了。”二姑瞪圆了双眼说不出话。

白纸黑字,无可更改。因为衣服和皮肤粘连,表弟身上的衣服没有换,二姑又哭了一阵,认为没有给孩子换衣服,对不起孩子,很是难过。可看到揭粘连的衣服,如同揭自己的伤疤,二姑就哭着同意了,只是给孩子简单罩了一身新衣。当表弟的遗体被放在尸床上,顺着轨道推进火化炉膛,二姑已哭昏在一旁,因为她与幼子算是永诀了。这中间,表哥和我去买了骨灰盒。一个时辰左右,炉门打开,尸床缓缓退出,人家让我们捡骨灰,表哥和我走上前去。我看见一块皮带扣,孤零零地躺在一张尸床上、人形的骨灰中间,那下面的皮肉早已化为了灰烬。我眼圈一红,泪又下来了,慌忙和表哥一起,拿了夹子,捡了表弟的骨殖,装进骨灰盒。我特意把皮带扣放在骨灰的上面。

墓地是买好的。二姑泪已哭干,她对表哥说:“纸货一概不要,我不能在孩子的墓前烧任何东西。你去买一对瓷马,因为你弟弟属马,里面灌满水,我要供在利儿的墓前。”“唐三彩行不行?”“我不要带彩的,只要白马。不好买想办法!再给我掂一桶水,倒进利儿的墓穴里,然后再放骨灰盒。”表哥面露难色说:“墓穴都是石头和水泥砌的,倒进水,水洇不下去,时间长了,骨灰盒也要泡坏了。”二姑坚决地、大声地说:“我就是要水葬!水能灭火。”表哥不说话了,只好悻悻地去了。待他走远,二姑打开骨灰盒,取出皮带扣,将一把钥匙一并交给我,说:“望儿,这是我首饰盒的钥匙,将里面存折里的钱都取出来,给我的利儿买个金皮带扣,我要让我的利儿带走。”

六、我的跛足

我刚会走路时被发现跛足。会走路了,就像类人猿直立行走一样,视野开阔了,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感知世界了,家人却发现了不同。他们以为我刚会走路,腿还软,走走就好了。可时间长了,并没有改善,我也慢慢懂事了,就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异类。

我从别人的眼光中确认这一点后,便感到自卑、孤独。邻居家有个乒乓球台,小伙伴们高接低挡,步伐灵活,我却只能旁观,那种冷落,无意的冷落,旁人无法体会。我家的对面有个菜园,伙伴们翻墙而进,摘几个青紫的茄子、嫩绿的黄瓜,出来塞给我几个。我在分享的时候,也高兴,但也失落。高兴是他们没有忘了我,失落是我没有享受到过程,平白地只享受了结果,那快乐大打折扣。我常得这样的恩赐,坐享其成,不劳而获,心怀感激,但也心怀怨恨,怨上天怎么不给我一双健全的脚呢?我觉得被遗弃了,他们给我的是怜悯,我既感激,又痛苦。这痛苦使我徘徊在心门之内,步履蹒跚,总想着有个神灵,帮我推开那扇心门,因为外面,春光明媚。

我期望下雨。细雨霏霏的时候,伙伴们不能推铁环、扔沙包、捉迷藏,却可以扇面包、弹玻璃球。前者对我是奢望,后者我却可以参与其中,也乐在其中,融入其中。别人无法想象对我有多大的意义,也难以言表。但天不遂所愿,晴多雨少,我得领受上天给我的痛苦。所以有一段时间我整日坐着,也不说话,望着晴朗的天空慢慢变暗。白云在天空摇摆,像一个爱美的小姑娘,掂着她的白裙子,在我面前招摇,累了的时候扮个鬼脸就跑开了;晚归的燕子轻捷地滑过天际。我常常羡慕它们,如果上天不能给我一双健全的脚,就请给我一双翅膀吧!我想飞,就不必想怎么才能走了。

家人领我去医院看,说是小儿麻痹症的后遗症,不好治。祖父说:“事关孩子一辈子,多方打听吧,说不定就有办法了。”后来在市公费医院工作的四叔讲,一个新调来的医生,用扎针的方法看好过这病,我们就去看了。医生说隔天扎一次,一年为一个疗程。回来后大人们商量治不治?问题在于:一是花钱,二是时间长,三是路途远,四是接送不便。最后祖父一槌定音:“只要能治好,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我们当时已住到运输街,在郊区,父母工作忙,走不开。到扎针的那天,五叔骑自行车将我带到市里,稍作休息,三姑接过我后从她单位到公费医院,四叔再领我去扎针,然后原路返回。不论寒暑,风雨无阻,坚持一年,我的病终于好了。我走路、跑跳,与常人无异。当我高兴地跳着,一次次离开大地,又一次次坚实地落向大地,我的泪如泉涌。因为我知道那不是大地承载着我,而是一双双亲人的手托举着我!不敢想,不能忘!不敢想,往事不堪回首;不能忘,亲情刻骨铭心。

长大后,我也为人父母,女儿身上有块血管瘤,随着人生长。我们夫妻抱着她,慕名去省人民医院治疗,医生说打针可以治,一周一次,十针为一个疗程。我就知道,我儿时的一幕重演了,我从父辈的手中拿过接力棒,将爱传递下去。

尾 声

我给女儿指着老照片讲这些故事,口中念念有词:“远百堂”,源远流长,泽被后世,子孙昌盛,百代不衰;“所无逸”,不能贪图享乐,而要修身养德。女儿说:“这两块匾不是都没有了吗?”我静静地说:“匾虽然没有了,但它在我们的心里,我们都要遵从自己的心。”

责任编辑 陈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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