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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5-08-02 17:45:44 浏览次数:

蓝田玉在换衣间脱下深蓝色的工作服,换上家常穿的呢外套,准备到85度C西点屋订下午茶。但蓝田玉并没有喝下午茶的习惯。她去85度C完全是为了朱老太。

出了医院大楼的西角门,便有一阵温软的风拂面而来,迎头的太阳光照得人禁不住眯起了眼。昨晚上还下了雨,滴滴答答,拖泥带水,一点也不爽利,看不到一丝止的迹象;没想到今儿一大早太阳就亮得出奇,这一亮,把春天也给亮了出来。

太阳出得奇,春天來得快,那雨却拖得久。新年头上立了春,那雨几乎就没有停过。从医院的十七层楼上往下看,Z城整个儿像是刚刚从水底捞出来似的,湿湿的,阴阴的,间或冒出个太阳影子,连那阳光也是湿的、阴的。原以为新年里没有下雪,能过个轻松舒服的年,谁想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对于骨头容易受伤的人来说,雨的杀伤力一点不比雪的差,新年头上,骨科病房的“上座率”竟达八成以上,十来个护工忙得连吃个安稳的年夜饭都顾不上。来了医院这些年,新年里就忙成这样,蓝田玉还真是头一回见。本来,他们都是由病员通过中介找来打临工的,时间比较自由,只是收入很不稳定;后来,医院搞“无家属陪护”试点,他们几个平时表现比较好的护工便成了医院长期聘用的人员,收入是稳定了,人却不自由了,穿上那身深蓝色的工作服,就出不得医院的门了。蓝田玉能在上班时间到西点屋订下午茶,还是护士长特批的,但深究下去,还是院长打的招呼。听朱老太说,她那个在美国的大儿子与院长是同学,从小学一直同学到高中毕业,还同过桌,交情很不一般。朱老太说起这话时,满脸的得意,声音还故意抬高了些。蓝田玉明白,她这是故意说给23床和24床听的。朱老太住25床。她们都在骨科9号病房。

说起这三个女人,真正应了那句老话:“三个女人一台戏。”

23床的牛老太是最先进来的。她下楼梯时一不小心踏了空,跌了一跤,造成胯骨骨折,年三十那天送了来,折腾得她那四个儿子闻着医院的药水味过了个除夕夜。这牛老太是个奇怪的人,第一奇就奇在每回她的儿子来探望她,走的时候她都要塞给儿子50元钱。四个儿子排了值班表,每天轮流过来探视。在蓝田玉看来,他们都还不错,都有正当的职业,行为做派也还都是孝顺的。牛老太那么做,难道不伤儿子的心?有一回,蓝田玉替牛老太洗头时,连连夸她的儿子们孝顺。牛老太“哼”了一声,自叹自怨起来:老了,钱一定得自己攥着,一次头全给他们,等于是白给。谁来看我一次,我就给谁50块钱,这叫细水长流。蓝田玉听着只觉得好笑,就禁不住劝解了一番,谁曾想,牛老太听着竟淌下泪来。想是各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蓝田玉也就不便多问了。牛老太的第二奇,就是枕头底下永远放着本老皇历,动不动就把那皇历拿出来翻翻,扳着手指头掐算,弄一些神乎其神的事来说,惹得24床的王女士给牛老太娶了个“半仙”的绰号,对这个绰号,牛老太照单全收。

王女士是与牛老太隔了两天进来的。那天骑着电瓶车到亲戚家拜年,天下着小雨,她感到路面有些打滑,便想踩刹车降速,也不知那天撞见了什么鬼,竟鬼使神差般踩了前刹车,车是刹住了,自己却飞了出去,折断了两条小腿,手术动了六七个小时,医生说康复了也离不了拐杖了。亏得她性格开朗,知道自己将终身残疾,照样有说有笑,打趣自己将会成为仙家,自取名号“铁拐王”。

朱老太是三个人中最后住进来的。从重症监护室转到9号病房,朱老太便嫌25这个数字不好,闹着要换房换床。谁想牛老太从枕下拿出皇历,问清楚了朱老太的生辰八字,又掐指算了算,说25正合朱老太的命数,是她的吉祥数。上了年纪的人,对这些玄乎的东西总要生出四五分的相信来,牛老太的测算仿佛给朱老太吃下了定心丸,一下子就安下心来。

此刻,蓝田玉来到了85度C西点屋。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扑面而来,却见不大的西点屋里全是像自己儿子那般大的年轻人。那三个卡座上分别坐着的三对男女,面前都放着一杯咖啡和一份小糕点,尽管都低头玩着各自的手机,互不相扰的样子,但看得出来他们是三对情侣,因为他们的腿都伸到了对方的两腿中间,犬牙交错般。蓝田玉敏感地捕捉到这个小小的细节,生出的却是无限的感慨。想当初,自己与那死鬼男人搞对象时,天天也是这么粘乎着,一天见不到对方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可谁知他竟是一个短命的,结婚不到十年,年纪轻轻就在车轱辘底下送了命,留下一对孤儿寡母。那会儿,蓝田玉以为天要塌了,葬礼上硬是挡着不让火化,哭着闹着要与他一块去,要不是父母把儿子推到自己面前跪下,她真的就一头碰死。天是塌不下来的,因为儿子就是她的天了。

蓝田玉把朱老太写的纸条递给服务员,服务员对着纸条在收银机上如走飞针般按着键盘,不一会儿就算好了价格,蓝田玉付了钱,拎了一份下午茶就出了85度C西点屋。朱老太订的是一周的下午茶,每天的咖啡品种和点心都不一样,这次是订下一周的,蓝田玉顺便把当天的一起带走,不麻烦西点屋的伙计走二茬路了。她在心里悄悄算过,光喝下午茶,朱老太每天就得花掉30多块钱,一个月下来,光这项开支就得一千多,抵得上他们护工半个月的工钱。老太太真是有钱!可是有钱又能怎样?在医院做了这些年的护工,冷眼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病号,老的少的,美的丑的,有钱的没钱的,有地位的没地位的,到了这里就都是一回事,由不得自己任人摆布了。刚来做护工那会儿,蓝田玉最先分在肿瘤病房,天天跟那些浑身插着管子的人混在一块,病人发出的那种痛苦而绝望的呻吟直教人以为世界末日就要到了;后来,到了骨科病房,虽然时不时也会听到一些忍耐力差的病员叫喊,但她分辨得出来,这种叫喊与恶性肿瘤病人的呻吟完全是两码事,一个里面有希望,一个里面只有绝望。其实,不管什么样的病人,最能减轻他们痛苦的,不是那些药物,而是身边有亲人陪着。像朱老太这把年纪,跟前有个既能把屎把尿又能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真的比有多少钱都强!

朱老太是由三个和尚送来的。她到庙里烧香求平安,由于雨天路滑,在庙门口滑了一跤,造成大腿骨折。出家人到底是以慈悲为怀,庙里的住持便派了三个小和尚送了她来,救护车的费用和检查费还是和尚们帮垫付的。蓝田玉清晰地记得那三个小和尚的样子,一色的青灰色衲衣,一色剃得雪青的头,一色年轻红润的脸,都生了一双不安分的眼睛,滴溜溜尽在年轻女护士身上打转,真正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后来,替朱老太张罗的是一个姓邹的女士,做保健品生意的,与朱老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只是因为朱老太把自己圈子里的老头老太全都网罗到她的门下,成了她稳定的客户,她出于感激,才来操这份心。一开始,蓝田玉还真以为邹女士是朱老太的女儿,直到手术前一天,朱老太的两个儿子从国外飞回来,蓝田玉才知道她根本就是不相干的人。但是病房里的人都看得出来,朱老太对邹女士有着明显的依赖性,什么事都由邹女士出面办理,对那两个儿子反倒有些疏远。有一回,两个儿子都来到病房,朱老太那边拉起了淡蓝色的帘子,把25号床位裹得严严实实。朱老太这娘儿仨发生了争执,尽管把声音压得很低,但正在打扫的蓝田玉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老太太怪儿子不管她的死活,一个都不肯回国照顾她;儿子们怪老娘太固执太自私,一点不考虑孙子孙女的前途,非要待在国内呼吸雾霾的空气喝被污染的水;后来两个儿子又争执起来,双方都愿意出更多的钱,但都不愿意回国。这场母子兄弟间的争执,以朱老太长长的叹息而结束。争执发生后的第二天,两个儿子便都出国了,一个飞向美国,一个飞向澳大利亚。与蓝田玉慢慢熟悉后,朱老太便多数次抱怨自己不该把两个儿子都送到国外去,说他们把老娘这里当成了临时住的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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